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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容我擇日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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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容我擇日瘋

是深秋。

院子裏的楓葉鋪了厚厚一層,光禿的樹杈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已見幹裂趨勢的樹皮顯示出奄奄一息的可憐模樣。遠處天邊的紅暈漸漸沈澱下來,化作燃盡了生機的暗色,蔓延著吞噬殘餘的紅色。死一般的寂靜中,烏鴉拍打著翅膀飛過屋檐的聲音倒是也顯得熱鬧起來。

推開窗,安離站在窗前,看著這蕭瑟的景象,忽然覺得有些發冷。正巧她的丫頭若梅端著熱茶過來,見自家主子傻乎乎地吹冷風,連忙給安離披上披風,絮絮叨叨地像個婆子:“哎呀,小姐,您怎麽又站在窗邊呀,當心著涼!”

還未反應過來,安離只覺得肩頭一沈,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被若梅推坐到了座椅上,手上還被塞進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安離瞅著眼前仍舊念個不停的若梅,微微抿起嘴,幾乎就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若梅生著一張肉嘟嘟的臉,五官端正,乍一看也是個極可愛的姑娘,若是站在一旁不動不說話倒也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偏偏一張口就說個沒完,想來安家人從來不多話,若梅這性格大抵是從娘胎傳下來的。

這丫頭自小就伴她長大,雖身份是丫鬟,但安離自認一直將她視為自己的姐妹般看待,從未委屈她半分。而若梅也以自己的行動回報了安離——在安家家道中落後,非但沒有拋下安離不管,還依然不離不棄地照顧著她這個已經不再是小姐的人。

對此,安離既是感激又是心疼。

“好了,若梅,”安離把茶杯放回桌上,牽住她的手,安慰道,“我沒有那麽弱,既然戲也唱得了,那些風怎麽可能將你家小姐刮倒呢?你且放心吧。”

若梅一怔,低下頭來,小臉皺在一起的難過模樣惹人憐愛:“小姐,若是老爺夫人還在,怎會讓您受這樣的罪呢,戲子可是……”

剩下的話都被截斷在了安離輕輕搖頭的動作裏。

安離知道若梅想說什麽。在世人看來,戲子身份極其卑微,所以皆對戲子不屑一顧。而安離本來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雖算不上千金之軀,但也是嬌生慣養下長大的有身份的人。世事難料,當年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姐此時也跌落雲端,成了世人所不齒的戲子。

一切皆是命運所戲,怪不得誰。

安離眼中有著超越年齡的淡然,過多的經歷總是能讓人成長的。她摸摸若梅的頭,輕聲說:“不是說了嗎,‘若是’、‘如果’這般的句子不許再說,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事,說出來只不過徒增感傷。”

“我為小姐而委屈……”若梅傷心地抹著眼淚。

“我不委屈啊,你看,在這梨園裏我不也過得很好麽?”安離笑,“這兒多清靜,也不用去惱爹娘找來的媒人,唱戲雖然累了些,但是怎麽說也是自在的。”

若梅的哭聲漸漸止了。

倒是安離看著門外被枯葉鋪了一地的石磚,目光漸漸地渙散了:“這亂世,找個棲身之地已是不易,我們又怎敢要求更多呢。”

外面局勢緊張,就算是整日待在梨園裏的安離也可以經常聽到一些風吹草動。客人細碎的言辭間就可以聞到劍拔弩張的味道,各種與日本人有關的消息更是層出不窮。如此亂世,比起外面顛沛流離的人來說,安離和若梅已經相當幸運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二人用過晚飯,若梅相當自覺地點起了燈。暖黃的燭光透過紙燈籠安靜地照亮房間,驅散了些許秋夜的寒意。安離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自己看自己總歸是沒什麽變化的,但是兩年的磨礪多少還是讓心境發生了變化。

安離雖不是什麽驕橫跋扈的嬌小姐,但也並不是吃的了苦的人。當年的她心氣高,若不是差點被人販子賣掉而被梨園的當家二月紅二爺救下來,估計她寧願餓死也不願做那卑微的戲子。經歷過幾乎死亡的恐懼,安離才會明白活著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

說是懦弱也罷,總之安離發自內心地感謝救下自己還收留了自己的二爺。

在安離願意踏入梨園當一個戲子的時候,過去的她就已經死了,十七年的過往隨著安家的湮滅不覆存在。而後的第二次生命,是二爺給她的。同時給她的,還有這個安身立命之所和截然不同的心境。

兩年過去了,在這兩年裏,安離在二爺和梨園的大家指導下學習如何唱戲,學習如何察言觀色,口中喃喃著那些唱詞、肢體表演著動作的時候,安離漸漸地從戲裏看見了別人的人生,也看見了自己的。幾出戲,精簡下來的臺詞倒是也可以囊括安離從來不懂的道理。

讓人成長的從來就不是時間,而是經歷。

安離就這樣漸漸地磨平了自己身上的傲氣,心平氣和地接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明日就是安離的十九歲生日,也是第一次登臺的日子。若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但是說是緊張,安離又覺得自己腦子裏空白一片。說不出胸口酸脹的感覺該如何形容,只是隱約地覺得明天又會是一個與過去自己揮別的好日子。

登臺之後她便是一個真正的戲子,再無回頭之路。

但那又如何?安離自己選擇的路就不會後悔。

****

翌日。

老天爺十分給面子地給了個大好的天氣,艷陽高照,連院裏的老樹都顯得精神了許多,平日裏不願出來的小動物們也細細索索跑出來玩耍。

安離端坐著往自己臉上畫眉,看著鏡中□□鋪面幾乎看不出原來面容的自己,眉眼之間特意勾勒出來的妖嬈不屬於她,而她不過用這樣的臉演繹著別人的故事。淡淡地笑了笑,鏡中的妖嬈美人做出相同的動作,同樣的微笑在不同的眉眼下卻帶著戲中的主人公輕佻的挑逗意味。

“離姑娘,要開嗓咯——”後臺有人喊她。

安離應了一聲,將最後的披風戲服穿好,深吸一口氣登臺。

哪怕在臺下背得再爛熟於心的臺詞,在臺上面對著眾多人目光的時刻也仍舊有失誤的風險。對梨園的常客來說,安離是生面孔,雖然哪裏唱錯也是人之常情,但總歸對梨園的聲譽有所影響。幸好安離這些年也算是鍛煉了顆堅強的心臟出來,臺下的目光並不能如何影響她。

按著腦中的劇本一步步一句句,在某個瞬間安離恍惚地覺得自己就是那戲中人。

悲歡離合,字字戳心。

落幕之際,安離似是有所感應似的微微擡頭,視線與上座的人恰好對上,時機正好,半分不偏。

那是一雙深沈得過分的眼睛,仿佛看不見任何的情緒浮動,但是看著自己的時候就能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尾椎升騰而起順著脊柱攀爬至後頸,生生的冷。而這雙眼睛的主人也生了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即使身著便衣也可從周身的氣派與氣質中猜出其身份並不普通。

來梨園聽戲的,從來都不乏達官貴人,卻從未有一人能有如此強的存在感。

強到光是坐在那裏就讓人無法忽略。

安離看不懂他眼中寫著什麽,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人並非是池中之物。見無法閃避,安離便也就禮貌地欠身點頭,微微垂下的眸子斂起自己所有的目光。

唱戲便是唱戲,若是和達官貴人搭上關系,或是非富即貴,或是死無全屍,再難全身而退。

安離這一出戲算不得驚艷,但也沒有給梨園丟臉。結束後,有人想來與安離見面,被二月紅以“離姑娘初開嗓,此時是乏極了”為借口而擋開。對此,安離甚是感激。二月紅混跡江湖多年,又怎會不懂這泥淖中的風風雨雨,梨園的人,他自是要護著些的。

安離長舒了口氣,聽見第二出戲已經開始,便安心地退場了。

而剛剛坐在臺下上座的男子在安離離開後走到二月紅身邊:“今天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二月紅回頭面對著自己的兄弟,微微笑道:“請你來看我梨園新來的姑娘的表演,不行麽?”

張啟山挑了挑眉:“可以。這姑娘好則好,但是總歸不如你這個梨園當家,不過也算是個唱戲的好苗子了。”

二月紅就是笑著搖搖頭,不說話。

“又是哪救下的風流債?”張啟山想起這位好友的各種風流韻事,扯了嘴角一臉的見怪不怪。

“我心系丫頭,只是這位姑娘當初的目光和丫頭的太過相似,這才沒忍心放任不管,帶回了梨園罷了。”

張啟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梨園的事情,我無權插手。”

說罷,他往著安離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想起剛剛所見的那目光——他不過偶然擡頭往臺上一瞥,只見那新來的生澀面孔,唱腔雖然柔到人骨子裏去了,眉目間卻恍若墜著細碎的清冷星光,不熱鬧也不冷漠,而是一種慣於藏起自己的疏離感。

她望著他的時候,眼裏的淡然隔絕了二人的世界。

張啟山有那麽一瞬間,有點想知道她過去經歷了什麽才讓她有了那般淡然的眼神,但是這樣的沖動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不過是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嘗試民國風,各種不習慣_(:з」∠)_諸位老爺們手下留情啊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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